玖九悦心

害怕所有会感到痛的东西,包括语言。

【极东组】物哀

木屐踏在石阶上发出“咯啦咯啦”清脆的敲击声,就像院里的小竹筒一下一下接水径直敲在青石上,水源源不断汇入小潭,听得时间都慢了下来。几步之上,便是公园长长的樱花街道,几个带着黄帽的小孩子戏耍着飞奔而过,扬起脚边的樱花瓣,在衣物上留下点点粉色的墨迹,他们擦过本田菊的身边,连带着美丽的花色一起跑远。
 
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。自从小时候那个名为王耀的男子带他走过这里,他就再也没来过。因为之后,他们就发生争执,彼此为仇。
 
时间从此停了下来,樱花停留在空中,飞鸟静止在树枝上,昂着头正想歌唱,潭水也静得像一面完整无缺的镜子,冰凉冰凉的,硬邦邦的。就连木屐踏出的声音也变得乏味,本田菊的一切都停滞不前了。
 
他只能每天捧着黑色封面的书籍,不断地翻读。他试图将自己幻化成每一个书中出现的人物,就此停留在书中,不再理会世间的喧嚣。只是神明大人从来不会理睬这样无趣的躲避,他只会半眯着眼睛,坐在高台上,俯瞰众生。
 
脚底有种糯糯的滑腻感,他知道自己已经踩入了樱花的陷阱。鲜嫩的汁水因为木屐的按压而微微显现出来,与其他花瓣相融,浅浅的褐色印记留在本该完美的樱色之上,菊不禁蹲下捡拾残缺的美丽。
 
“先生这是在做什么?”眼前是一双小巧的浅色木屐,菊低头站起整顿衣袍,这才可以抬眼看向女子。手持粉红色绉绸包袱包裹的小包,上面绘有洁白的千只鹤,女子双手置于前腹,稍稍颔首,粉白相映的和服显露出曼妙的身躯,嘴唇作反咬合状,似乎有点害羞。大概是出于孩子气的好奇,她才问出这个问题。菊蹲下来拨弄花瓣的行为确实会让人感到奇怪。※
 
“花很好看。”他试图这样搪塞过去,女子也有点疑惑。
 
“你这是……才上完茶道课吗?”嗅到了女子那一点点茶的清香,菊转移话题,“怪不得有这通身的气质。”女子的耳朵微红,她羞笑着和菊道别,拿着千只鹤袱包离开了。
 
会被当成是怪人吧?
 
菊浅笑着,转身继续向着花道更深处走去。树边高高吊起的浅黄色的纸灯正随着风微微飘动,不知从哪传来的钟声悠然地落在花瓣上,留存下细碎的记忆。
 
时间停止了,但是思念这种东西却依然继续加深。
 
“凡是无常无告无望的,使人无端嗟叹此世只是一梦的,这样的一切东西,于我都是可亲,于我都是可怀。”
 
菊突然想到这句话。
 
无常无告无望的东西,不正是那些不真实的回忆吗?剥开那丝丝缕缕的蛛丝,珍珠只会因为时间的沉淀而更加美丽。
 
    
 
王耀端坐在院前的青石阶上,膝上摊着一本书,樱树叶间漏下的点点光斑在他的鼠灰色衣袍上,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来,衣袖下露出白皙的手腕。他正笑着向菊伸出手。
 
——菊。
 
  
 
王耀轻捻一瓣樱花,放在唇齿间咀嚼着,菊问他在做什么,王耀掏出手帕,将碎片吐在里面,包裹起来。他回答这是在咀嚼花的精魂。菊随手接住一枚小巧的花朵,放一瓣在嘴里。涩涩的,花草特有的苦味与酸涩在舌尖弥漫。见菊皱眉的模样,王耀笑着揉搓着他的脑袋。
 
——菊。
  
 
 
清亮的月光漫洒庭院,纸隔板上深深浅浅的月色更显层次感。王耀手边小巧的白色酒杯里的星点酒水在月光下微微发光,菊小心地接过酒杯,端放在桌上。王耀侧脑趴在红木桌上,寂静的夜里,只有艺伎弹唱的歌声,轻轻地传入王耀的梦里。菊清晰地听见他的梦呓。
 
——菊。
 
 
 
——菊。
 
——菊。
 
——菊。
 
他的声音不断地灌入心田,至此再也没有声音代替过。
 
国内的文学家们总是用种种感情装饰着本就多情的自己,却显得格外的伤感悲凄。不论遇到了任何触动人心的事情,知道为什么感动而实有所感,便是“”懂得物之哀“”。所谓物哀者,是懂得因事物而迁情的人。菊毋庸置疑是位典型的物哀者。他也尝试着打破自己的模式,却陷得更深,绝美的桎梏缠绕着荆棘,头顶的王冠越来越重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 
他多么想再听一听王耀的声音啊。菊抓住胸前的衣裳,垂头痛哭着。
 
如果他们只是吟游诗人,整天捧书吟诗,高举酒杯酌一杯月色,该多好。
 
如果他们只是旅行家,周游世界,跋山涉水,共寻桃花源,该多好。
 
如果他们只是……
 
哪怕是普通人,也好过现在这副模样。
     
  
  
风突然大了起来,衣袍猛烈地掀起,露出布袜与黑色的底裤,菊下意识拽了拽衣角,齐耳的日式短发纠结着在风中扬起,樱花也随着风飘向花道的尽头。
 
“菊。”男人深厚的声音传来,就像是时空碎片里遗落的星辰,在菊灰暗的世界里点亮。
 
难以置信,他就在那里。
 
菊用衣袖擦擦眼角,却被止不住的眼泪沾湿了衣襟,他索性直起身子,逆风站着看向花道尽头那个樱花拥去的男子。他依旧穿着那件鼠灰色的长袍,黑色的低马尾随意地搭在肩头,几瓣樱花轻轻地贴在他的脑侧,正随风摆动着。
 
他眼底的笑意不减。
 
“菊。”他伸出手,在花意纷扬的世界里,似乎一切恩怨都就此烟消云散。他总是这么宽容,宽容得让菊无地自容。
 
时间开始流转,樱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,飞鸟扑腾着翅膀直上云天,公园附近的流水泛起涟漪,菊踩着木屐,在花瓣上落下“噔噔”的声响,他飞奔过去,就算现在哭得丑不堪视,但他也要到那个男子面前去。
 
瞬间是时间的残缺美,在这瞬间的残美中截取人生的意义,以获得绝对的自由,才是一场永恒的“物哀”。时间的枷锁已经打开,名为岁月的大型机械又开始转动齿轮。云朵参差着,渐渐从天际抹上浓浓的玫瑰色,心房里的血液静静地流入心室,如此循环往复。
 
王耀轻轻抬手抱住了菊。看上去瘦弱的身躯却意外的结实,按在后背的手像是从手心传来了热热的感觉,直达菊的心脏。王耀将脑袋侧在菊的耳边,樱花飘风,犹如时间突然崩塌出缝隙,轰鸣声简直要震碎耳膜。在这尖锐的噪声中,王耀在耳侧吐出温润的气息,菊环抱住王耀,眼泪止不住地落下,滚烫的回忆灼烧着皮肤。
 
听见了,他正在呼唤着一个名字。
 
“菊。”
  
   
  
    

 
 
Fin.
  
    
    
  
※女子是川端康成《千只鹤》里的雪子小姐(我喜欢她)。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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